休妻與休書 周巖壁

1、休妻與休書周巖壁一英國詩人SamuelRogers說，不論你和誰結(jié)婚，結(jié)果總是叫你不滿意?。↖tdoesn’tmuchsignifywhomonemarriesfoneissuretofindnextmningthatitwassomeoneelse.）在有著騎士精神（chivalry）和向心愛的女人唱小夜曲（serenade）傳統(tǒng)的西方，婚姻尚且如此；何況，在我們的傳統(tǒng)婚姻中，男女雙方在婚前不得見面，即使像《紅樓夢》里薛姨媽說的那樣“

2、老天拔地”地見得一面，也只是杯水車薪，對彼此的性情、習好難以一目了然。于是，錢鍾書慨嘆：“婚姻之道，多出于倘來偶遇，智力無所用之；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幾于暗中摸索?！段饔斡洝返诙?，豬八戒以手帕遮臉，伸手捫扯，‘撞個天婚’，示象最切?！保ā豆苠F編》，中華書局，295頁）所以，婚后能夠夫唱婦隨，相敬如賓的佳偶，并不多見；夫婦，同床異夢，反目成仇，甚至難以把婚姻維持下去，最終分道揚鑣的，歷來都不少見?！对娊?jīng)》中的《氓》和《谷風》，就是

3、兩首有名的棄婦詩；而且，據(jù)荀況說，儒家大師孟子就曾“惡敗而出妻”?。ā盾髯咏獗纹罚┒跅顦溥_的《漢代婚喪禮俗考》中，列舉出的“絕婚”理由竟多達22條，簡直是五花八門，光怪陸離?。ā稘h代婚喪禮俗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834頁）雖說是“絕婚”，好像是兩廂情愿，其實多數(shù)是“休妻”。因為傳統(tǒng)社會，實際就是極端的男權(quán)社會（patriarchy），女性沒有獨立人格，豈能“去夫”？班固《白虎通義》卷九云：“夫有惡行，妻不得去者，地無去天之義也。夫

4、雖有惡，不得去也。故《禮郊特牲》曰：‘一與之齊，終身不改?！Ｄ嫒藗悾瑲⑵薷改?，廢絕綱紀，亂之大者，義絕乃得去也。”丈夫休妻，倒甚是便利，只要犯“七出之條”之一。所謂“七出”，就是，妻子“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大戴禮記本命》）即使不犯“七出”之條，也未必不遭休棄。如，王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后知之，乃去婦。”（《漢書》卷七十二）就因為給丈夫吃了幾顆來路不明的紅棗，就被休了

5、！漢代休妻的個案，確實不少，但到底是年代久遠，我們難知其詳；不過，有一項很清楚，就是被休的妻子，要被送還娘家?！俺鰦D之義，必送之；接以賓客之禮?！保ā栋谆⑼x》卷九）要對她客氣一點，因為她不是你的妻子了。在《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中，劉蘭芝雖與焦仲卿婚后兩情和合，無奈不悅于婆婆，逼令兒子休妻；焦仲卿雖說是讓“卿但暫還家”，許諾“不久當迎娶”；但蘭芝回娘家不久，相繼有媒人紛紛上門，前來提親——可見，她實際上和焦家無任何關(guān)系，已經(jīng)被休了。詩中寫

6、到焦仲卿送妻子回娘家：“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后；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保ā队衽_新詠》卷一）正是漢人送“出妻”的規(guī)儀。這條規(guī)儀，非常古老，在《詩經(jīng)谷風》中就有“不遠伊邇，薄送我畿”的句子。王先謙疏云：“謂夫送之不遠，不出畿?！庇忠斡癫谜f：“畿，門限也?！保ā对娙伊x集疏》，中華書局，172頁）就是說，這個被休的女子，抱怨男方太絕情，本應(yīng)該把自己送回娘家，如今只送到大門口就拐回去了！二休書，則是在唐代才有的。但《全晉文》卷一六五竺僧度

7、《答楊苕華書》：“楊氏，長別離矣！萬世因緣，于今絕矣！……卿年德并茂，宜速有所慕，莫以道士經(jīng)心，而坐失盛年也?！保▏揽删度瞎徘貪h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2425頁）竺僧度，半路出家，《救風塵》中，紈绔子弟周舍為娶趙盼兒，愿意與宋引章離婚，于是給宋引章一紙休書，但趙盼兒不愿嫁給他；周舍生怕雞飛蛋打，于是想收回休書，騙宋引章道：“休書上手模印五個指頭，那里有四個指頭的是休書！”（臧懋循《元曲選》，中華書局，204頁）無名氏《漁樵記》，朱

8、買臣被迫休掉妻子劉天仙，寫下休書，其中有：“任從改嫁，并不爭論?！眲⑻煜赡弥輹f：“左手一個手模，正是休書?！保绊对x》，中華書局，868頁）《快嘴李翠蓮》中說“兩邊搭了手印”在休書上，就是張狼和李翠蓮都在休書上按了手印。其實，李翠蓮不需要在休書上按手印。因為休書，是男方交給女方作為憑據(jù)的；雖然不需要經(jīng)過官府，屬于民間行為，私下可以了結(jié)，但卻具法律效力。所以，《封神演義》第十八回，姜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鄭重地對馬氏說：“娘

9、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救風塵》中，趙盼兒也特別囑咐宋引章：“你再要嫁人時，全憑這一張紙（休書）是個照證，你收好者！”《元曲選》中給我們提供的，都只是休書中的片段字句?！端疂G傳》第八回，有一份完整的休書：林沖因被高俅陷害，刺配滄州，前途未卜，生死難保，為了不耽擱年輕美貌的妻子，決定給張氏（按：明人李開先《寶劍記》敷演林沖故事，林沖妻張貞娘，但休書之事，卻刪去了）一紙休書：尋個寫文書的人來，買了一張紙

10、；那人寫，林沖說——道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為因身犯重罪，斷配滄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張氏年少。情愿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zhí)。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無憑，立此文約為照。年月日?！傲譀_當下看人寫了，借過筆來，去年月下押個花字，打個手模?！绷譀_的休書中有“任從改嫁，永無爭執(zhí)”，正和元人雜劇中的句子類似。如果說《水滸傳》中的休書是宋代的，尚有疑問，但至少可斷言，它和元代的休書相去不遠，懸殊不大；我們倒可以在小說中找到正宗的明代

11、休書！馮夢龍《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寫，商人蔣德娶妻王三巧兒，新婚不久，出外經(jīng)商；三巧兒在家與他人有奸情，蔣德回來后發(fā)覺，又不忍戳穿，即以三巧兒爹娘有病，一乘轎子把妻子送回娘家，并有休書：立休書人蔣德，系襄陽府棗陽縣人。從幼憑媒聘定王氏為妻。豈期過門之后，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還本宗，聽憑改嫁，并無異言，休書是實。成化二年月日手掌為記（《喻世明言》卷一）成化二年是公元1466年，雖然有休書“聽憑改嫁，并無異

12、言”的正式承諾，但后來有人要娶三巧兒時，“王公（按：三巧兒之父）倒也樂從，只怕前婿有言，親到蔣家，與興哥（按：蔣德小名）說知，興哥并不阻當?！辈坏绱?，興哥還將七巧兒舊日的嫁妝，“十六個箱籠，原封不動，連匙鑰送還給三巧兒，當個賠嫁?！蔽覀冎?，在宋代休妻時，嫁妝也是要歸還女方的——雖然已經(jīng)沒有唐人的“三年衣糧”供給女方。但嫁妝被歸還后，小說中寫到三巧兒自己，“心上倒過意不去”，時人的反應(yīng)則各不相同：“傍人曉得這事，也有夸興哥做人忠厚的，

13、也有笑他癡呆的，還有罵他沒志氣的?！边@說明，在明代，妻子被攆回娘家時，嫁妝未必被一道歸還——尤其是女方被認為犯了嚴重錯誤，比如三巧兒的奸情，嫁妝通常要沒收了！四《清律》云：“凡妻無應(yīng)出及義絕之狀而出之者，杖八十。雖犯七出，有三不去（按：“三不去”本《大戴禮記》：“有所取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后富貴，不去。”即：娘家無親人；曾為男方親屬死喪，守過三年孝；男方如今發(fā)財了或做大官了。），而出之者，減二等，追還完聚。若犯義絕，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