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古老的敵意_北島詩歌的精神內核_王正印

1、王正印引言當一個懷著詩意的青年寫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的時候，他可能沒有想到正是這樣的詩句將會影響他的一生，并在文學史上打下一個深深的烙印———北島。北島，原名趙振開，是一個北京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弟，他與共和國同歲，見證和經(jīng)歷了共和國的成長歷程。他曾瘋狂地追隨那個狂熱的時代風暴。但在目睹不斷加劇的社會失序所引起的殘酷現(xiàn)實之后，他開始了懷疑，“時代，一個多么重的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晌覀冊谶@時代的巔峰。一種被遺

2、棄的感覺———我們突然成了時代的孤兒。就在那一刻，我聽見來自內心的叫喊：我不相信———”(1)就這樣，北島開始以懷疑和反叛的姿態(tài)走向了時代的對立面，而詩歌是他最好的武器。歷史往往具有復雜性，北島走向反叛的個中原因，不能完全無視他自身的功利性，受“出身論”的排擠，他所追隨的信仰拋棄了他，緣于此的“報復”心理一直羈絆著他早期的詩歌。同時，北島又是一個不甘沉寂的人，他享受運動帶給他的“主宰”感，這是為什么我們能感受到在他的早期詩歌中存在著一個

3、呼喊著的“英雄”形象。這也難怪北島在后期接受采訪時會否定這些經(jīng)典之作?！艾F(xiàn)在如果有人向我提起《回答》，我會覺得慚愧，我對那類的詩基本持否定態(tài)度。在某種意義上，它是官方話語的一種回聲。多是高音調的，用很大的詞，帶有語言的暴力傾向?！?2)“詩人代表不了一個時代。他們不過是些吞噬陰影的‘寄生蟲’罷了，是些叫做詩人的動物而已。他們一直都在收集陰影。他們在黑夜寫作，他們在收集陰影的過程中也順帶把自己變成了陰影的一部分。”(3)北島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可

4、以用“收集陰影”來概括，他始終以一種對抗的姿態(tài)在寫作詩歌。在早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將自己詩意的筆鋒對準現(xiàn)實的陰暗面，“以太陽的名義黑暗在公開的掠奪”（《結局或開始》），并毫不客氣的對自己大加韃伐，“我的影子站在岸邊像一棵被雷電燒焦的樹”（《界線》），同時他也關注現(xiàn)代社會人的生存焦慮，“我曾和一個無形的人握手，一聲慘叫我的手被燙傷留下了烙印”（《觸電》）。當然他的詩歌主題與他的內心一樣，不是單一的，而是豐富復雜的，同時也是變化著的，早期的主

5、要以對抗現(xiàn)實陰暗為主題到中期解剖自己為主題再到后期出國后的思考母語、寫作、個體生存等為主題，總體呈現(xiàn)出由單一到復雜的趨勢。這也是北島詩歌“常與變”的一個方面。北島的詩歌往往具有極強的理性批判意識與歷史責任感，他在詩歌中多用象征、隱喻、瞬間感受、蒙太奇等西方現(xiàn)代技巧，這些連同他所關注的主題，共同形成了他的深沉、冷峻、凝重的詩歌風貌?！皬乃囆g發(fā)軔之初一直延續(xù)至現(xiàn)代集權國家，始終存在著大量對藝術直接的社會控制?！?4)政治與文學關系復雜，是困

6、擾諸多作家和批評家的“歷史難題”。我國古代的“文以載道”之辯，西方的“純詩”運動，文學史上幾乎每一次大的轉變，這一關系問題都會被反復論及，成了文學永遠也逾越不了的鴻溝。北島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未能擺脫這種關系的束縛，不僅成了批評家所詬病的把柄，也成了他自己因聲名而累的主要原因。他的詩人身份被過多的摘要：北島，作為中國當代詩歌最鼎盛歲月里的佼佼者，以其特有的睿智批判、富有張力的理性視角以及對自由公正的熱情追求，使得他成為了八十年代最有號召力的詩人

7、。本文以北島提出的“古老的敵意”這一詩歌觀念為切入點，通過對其文本的細讀和作家成長背景的分析，以此探尋北島詩歌創(chuàng)作的精神內核。通過梳理，筆者認為“古老的敵意”源自人的本能敵意意識，并由此衍生出強烈的質疑觀念和焦慮意識，隨之強化而成批判、否定和抗爭意識，在表征上形成一種文本的緊張。這一觀念還存在著一個集體認可和傳承的過程，它是一種集體意識。這種集體意識的作用對象通常具有對內和對外兩個維度，即對外在世界的揭露與批判和對自我的剖析與反思，責任

8、意識是這種集體意識的核心組成部分。關鍵詞：北島古老的敵意精神內核“古老的敵意”———北島詩歌的精神內核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研究015謂的美好生活的，諸如里爾克、卡夫卡、保羅策蘭、華萊士斯蒂文、歌德等人的寫作成功都是緣于他們保持了一份與生活之間的“古老的敵意”。同時，他還進一步分析，這種古老的敵意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關系的緊張，即：作家和他所處的時代的緊張關系、作家和他母語的緊張關系、作家和他本人寫作的緊張關系。對于作家與時代的緊張，他認為作家在

9、時代的背景下不僅是一門手藝人，還是一位知識分子，他必須因此承擔責任。對于作家和母語的緊張問題上，他認為語言總處在“危機”中，需要作家不斷的對抗和創(chuàng)造。在作家與本人的關系上，他認為“作家必須對自己的寫作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反省精神”(11)，他必須不斷的突破自己，拒絕外界的誘惑。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古老的敵意”的核心還是在于“敵意”，許慎《說文解字》：“敵，仇也。從支，帝聲?！痹谏虅沼^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面也有相似的解釋：“敵意，仇視的心理；敵

10、對的情感?！痹谥形闹袛骋獾耐x詞是仇恨。敵意是一種基于求生本能而產(chǎn)生的心理意識，小拉什多茲爾在其《仇恨的本質》一書中這樣談論仇恨：“仇恨源于一種由來已久的人類求生本能。這種本能與強烈的反感、生氣、成見以及‘我們他們’的區(qū)分（usversusthemdistinction)結合在一起?！?12)在人格心理學中也有相似的解釋：“如果父母不能滿足孩子們安全和滿意的需要，孩子對父母會產(chǎn)生基本敵意（basichostility)感?！?13)敵意

11、往往與焦慮感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但是，孩子們很少公開以憤怒的形式表達他們的敵意，相反，他們壓抑了對父母的敵意，好像它們在意識中根本就不存在。然而，被壓抑的敵意使他們產(chǎn)生了強烈的不安全感和一種說不清的憂懼感。這種狀態(tài)就是所謂的基本焦慮（basicanxiety)。”(14)在心理學中，敵意或仇恨只是一種初級情感，它的強化與外化，往往表現(xiàn)為對抗或逃避，也即多茲爾所說的“戰(zhàn)斗逃遁”反應(15)。北島所言的“古老的敵意”有兩個“原初的”，既有個體

12、本能心理的結果意識，同時還帶有一種傳統(tǒng)意識，也就是說它有一個集體認可和傳承的過程。這樣，“古老的敵意”成了一部分人的集體意識。當然，這種集體意識有別于心理學分析中的初級情感意識。這種集體意識由本能的敵意出發(fā)，衍生出強烈的質疑觀念和焦慮意識，隨之強化而成批判、否定和抗爭意識，在表征上形成一種緊張和悖論現(xiàn)象。這種集體意識的作用對象通常具有對內和對外兩個維度，即對外在世界的揭露與批判和對自我的剖析與反思，責任意識也是其不可或缺的因素。（二）另

13、類的承擔者：文學中的“古老的敵意”文學是人類歷史的最佳解釋方式之一，文學中的“古老敵意”傳統(tǒng)經(jīng)久不衰，歷久彌新。文學在人類歷史中本身就是一種“古老敵意”傳統(tǒng)，它的批判眼光和內在自省意識，最充分地凝聚了人類這種精神特質。而作為建構文學這一人類精神樣式的創(chuàng)造者———知識分子，當然是這一傳統(tǒng)最主要的承載者。薩義德在其《知識分子論》中這樣論及這一群體：“知識分子既不是調解者，也不是建立共識者，而是這樣一個人：他或她全身投注于批評意識，不愿接受簡

14、單的處方、現(xiàn)成的陳腔濫調，或迎合討好、與人方便地肯定權勢者或傳統(tǒng)者的說法或做法?！?16)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往往不與大眾為伍，堅持著自己的獨立品格，甚至站立在大眾的對立面，與大眾為“敵”。在神權統(tǒng)治下的中世紀，普通大眾不論是內在的精神上還是外在的言行上都屈從于封建基督教會所構造的文化專制制度，但丁卻作為一個“異己者”而存在，“他迎著歷史的風暴，站在勃然興起的市民階級一邊，進行著反對封建貴族階級的政治斗爭；同時，他又用他的筆，描繪出新舊交

15、替時期的現(xiàn)實生活和政治斗爭。”(17)他所創(chuàng)作的《神曲》處處透露著對中世紀的批駁和否定，他也因此成了基督教會的審判對象，他最終在流亡中結束了生命。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對待權力有種天然的蔑視，他們敢于在權力編織的威嚴下說真話，甚至是對抗，薩義德在其《知識分子論》中有這樣的論述：“具有另類的、更有原則立場的知識分子，使得他們事實上能對權勢說真話”(18)。19世紀是沙俄專制統(tǒng)治最黑暗的一段時期，但此時的俄國文學卻是異彩斑斕，權力對于普希金、果

16、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列夫托爾斯泰、契科夫等人來說成了矛頭的對象，在批判現(xiàn)實的意識下，他們身體力行地與專制權力對抗，并將最尖銳的“手術刀”朝向現(xiàn)實，成就了一部部經(jīng)典的作品?，F(xiàn)實中充滿著種種物質和榮譽的魅惑，然而這些對于大多數(shù)的知識分子來說是絕緣的，他們不愿落入世俗的俗套，他們正如孔子稱贊的“賢哉，回也！一擔食一瓢飲”的顏回一樣，甘于清貧。我們很難找到坐擁金錢與權力的知識分子，但卻能舉出諸如莫里哀、華茲華斯、契科夫、波德萊爾、薩特……中國

17、傳統(tǒng)文學中也不乏這樣的知識分子人物，杜甫一生潦倒，卻心憂天下，蘇軾屢遭貶謫，顛沛流離。流亡是最悲慘的命運之一，但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這似乎已經(jīng)成了他們最普遍的生活常態(tài)。由于他們不愿與主流合作，甚至是對抗，往往容易成為最易“流放”的對象，翻開文學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的文學大家都有流放的經(jīng)歷，西方的如但丁、普希金、泰勒……我國的屈原、賈誼、蘇軾等人。知識分子，不止于對外界陰暗的批判，他們也將“敵意”的匕首對準自我，他們敢于自省和反思，盧梭毫不

18、避諱地將真實的自我內心世界展露，坦誠自我因人性扭曲而產(chǎn)生的諸多丑行，受其影響，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一大批作家，諸如郁達夫等人，也大膽袒露內心的陰暗，無情地解剖著自我。文學中“古老的敵意”這一傳統(tǒng)意識，最突出和集中的表現(xiàn)，還在于知識分子精神集中展現(xiàn)的文學作品中?，F(xiàn)實的黑暗和反動，就有相應揭露和批判主題的文學作品而生，但丁的《神曲》誕生在那個宗教專制的中世紀，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是文藝復興時期對專制的反動，而19世紀的俄國文學作品的揭露與批判傾

19、向最為明顯，《葉甫蓋尼奧涅金》、《死魂靈》、《罪與罰》等作品將沙俄專制下的俄國社會的諸多不合理都展現(xiàn)了出來。魯迅的兩個集子《彷徨》與《吶喊》也是對那個仍未走出封建專制社會的無情批駁。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往往是作家傾注心力而成的，在很多時候，他們也突出的將“古老的敵意”這一傳統(tǒng)表現(xiàn)了出來。塞萬提斯筆下的那個近乎癲狂的堂吉訶德，與現(xiàn)實生活格格不入，我們從他的身上未嘗不能發(fā)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焦慮與對抗、強烈的現(xiàn)實責任感。魯迅筆下的那個“狂人”也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