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平淡的境界》

1、《平淡的境界平淡的境界》作者：周國平作者：周國平一很想寫好的散文，一篇篇寫，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竟積了厚厚一摞。這樣過日很想寫好的散文，一篇篇寫，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竟積了厚厚一摞。這樣過日子，倒是很愜意的。至于散文怎么算好，想來想去，還是歸于子，倒是很愜意的。至于散文怎么算好，想來想去，還是歸于“平淡平淡“二字。二字。以平淡為散文的極境，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新鮮的見解。蘇東坡早就說過以平淡為散文的極境，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新鮮的見解。蘇東坡早就說過“寄至寄至

2、味于淡泊味于淡泊“一類的話。今人的散文，我喜歡梁實秋的，讀起來真是非常舒服，他一類的話。今人的散文，我喜歡梁實秋的，讀起來真是非常舒服，他追求的也是追求的也是“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的境界。不過，要達到這境界談何容易。的境界。不過，要達到這境界談何容易。“作詩無古今，惟造平淡難。詩無古今，惟造平淡難。“之所以難，我想除了在文字上要下千錘百煉的功夫外，之所以難，我想除了在文字上要下千錘百煉的功夫外，還因為這不是單單文字功夫能奏

3、效的。平淡不但是一種文字的境界。更是一種還因為這不是單單文字功夫能奏效的。平淡不但是一種文字的境界。更是一種胸懷，一種人生的境界。胸懷，一種人生的境界。仍是蘇東坡說的：仍是蘇東坡說的：“大凡為文，當(dāng)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大凡為文，當(dāng)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平淡。“所謂老熟，想來不光指文字，也包含年齡閱歷。人年輕時很難平淡，譬所謂老熟，想來不光指文字，也包含年齡閱歷。人年輕時很難平淡，譬如正走在上山的路上，

4、多的是野心和幻想。直到攀上絕頂，領(lǐng)略過了天地的蒼如正走在上山的路上，多的是野心和幻想。直到攀上絕頂，領(lǐng)略過了天地的蒼茫和人生的限度，才會生出一種散淡的心境，不想再匆匆趕往某個目標(biāo)，也不茫和人生的限度，才會生出一種散淡的心境，不想再匆匆趕往某個目標(biāo)，也不必再擔(dān)心錯過什么，下山就從容多了。所以，好的散文大抵出在中年之后，無必再擔(dān)心錯過什么，下山就從容多了。所以，好的散文大抵出在中年之后，無非是散淡人寫的散淡文。非是散淡人寫的散淡文。當(dāng)然，年

5、齡不能擔(dān)保平淡，多少人一輩子蠅營狗茍，死不覺悟。說到文人，當(dāng)然，年齡不能擔(dān)保平淡，多少人一輩子蠅營狗茍，死不覺悟。說到文人，最難戒的卻是賣弄，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寫文章一點不賣弄殊不容易，而一有賣最難戒的卻是賣弄，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寫文章一點不賣弄殊不容易，而一有賣弄之心，這顆心就已經(jīng)不平淡了。舉凡名聲、地位、學(xué)問、經(jīng)歷，還有那一副弄之心，這顆心就已經(jīng)不平淡了。舉凡名聲、地位、學(xué)問、經(jīng)歷，還有那一副多愁善感的心腸，都可以拿來賣弄。不知哪里吹來

6、一股風(fēng)，散文中開出了許多多愁善感的心腸，都可以拿來賣弄。不知哪里吹來一股風(fēng)，散文中開出了許多顧影自憐的小花朵。讀有的作品，你可以活脫看到作者多么知道自己多愁善感，顧影自憐的小花朵。讀有的作品，你可以活脫看到作者多么知道自己多愁善感，并且被自己的多愁善感所感動，于是愈發(fā)多愁善感了。戲演得愈真誠，愈需要并且被自己的多愁善感所感動，于是愈發(fā)多愁善感了。戲演得愈真誠，愈需要觀眾。他確實在想像中看到了讀者的眼淚，自己禁不住也流淚，淚眼朦朧地在觀眾

7、。他確實在想像中看到了讀者的眼淚，自己禁不住也流淚，淚眼朦朧地在稿子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稿子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好的散文家是旅人，他只是如實記下自己的人生境遇和感觸。這境遇也許好的散文家是旅人，他只是如實記下自己的人生境遇和感觸。這境遇也許很平凡，這感觸也許很普通，然而是他自己的，他舍不得丟失。他寫時沒有想很平凡，這感觸也許很普通，然而是他自己的，他舍不得丟失。他寫時沒有想到讀者，更沒有想到流傳千古。他知道自己是易朽的，自己的文字也是易

8、朽的，到讀者，更沒有想到流傳千古。他知道自己是易朽的，自己的文字也是易朽的，不過他不在乎。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太多的文化，用不著他再來添加點什么。另一不過他不在乎。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太多的文化，用不著他再來添加點什么。另一方面呢，他相信人生最本質(zhì)的東西終歸是單純的，因而不會永遠消失。他今天方面呢，他相信人生最本質(zhì)的東西終歸是單純的，因而不會永遠消失。他今天所揀到的貝殼，在他之前一定有許多人揀到過，在他之后一定還會有許多人揀所揀到的貝殼，在他之前一

9、定有許多人揀到過，在他之后一定還會有許多人揀到。想到這一點，他感到很放心。到。想到這一點，他感到很放心。有一年我到云南大理，坐在洱海的岸上，看白云在藍天緩緩移動，白帆在有一年我到云南大理，坐在洱海的岸上，看白云在藍天緩緩移動，白帆在藍湖緩緩移動，心中異常寧靜。這景色和這感覺千古如斯，毫不獨特，卻很好。藍湖緩緩移動，心中異常寧靜。這景色和這感覺千古如斯，毫不獨特，卻很好。那時就想，刻意求獨特，其實也是一種文人的做作。那時就想，刻意求獨特，

10、其實也是一種文人的做作?；畹浇裉欤矣X得自己已經(jīng)基本上活到今天，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基本上(不是完全不是完全)看淡了功名富貴，如果再放看淡了功名富貴，如果再放下那一份下那一份“語不驚人死不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虛榮心，我想我一定會活得更自在，那么也許就的虛榮心，我想我一定會活得更自在，那么也許就具備了寫散文的初步條件。具備了寫散文的初步條件。二當(dāng)然，要寫好散文，不能光靠精神涵養(yǎng)，文字上的功夫也是缺不了的。當(dāng)然，要寫好散文，不能光靠精神涵養(yǎng)，文字

11、上的功夫也是缺不了的。散文最講究味。一個人寫散文，是因為他品嘗到了某種人生滋味，想把它散文最講究味。一個人寫散文，是因為他品嘗到了某種人生滋味，想把它說出來。散文無論敘事、抒情、議論，或記游、寫景、詠物，目的都是說出這說出來。散文無論敘事、抒情、議論，或記游、寫景、詠物，目的都是說出這個味來。說不出一個味，就不配叫散文。譬如說，游記寫得無味，就只好算導(dǎo)個味來。說不出一個味，就不配叫散文。譬如說，游記寫得無味，就只好算導(dǎo)游指南。再也沒有比

12、無味的散文和有學(xué)問的詩更讓我厭煩的了。游指南。再也沒有比無味的散文和有學(xué)問的詩更讓我厭煩的了。平淡而要有味，這就難了。酸甜麻辣，靠的是作料。平淡之為味，是以原平淡而要有味，這就難了。酸甜麻辣，靠的是作料。平淡之為味，是以原味取勝，前提是東西本身要好。林語堂有一妙比：只有鮮魚才可清蒸。袁中郎味取勝，前提是東西本身要好。林語堂有一妙比：只有鮮魚才可清蒸。袁中郎云：云：“凡物釀之得甘，炙之得苦，唯淡也不可造，不可造，是文之真性靈也。凡物釀之得

13、甘，炙之得苦，唯淡也不可造，不可造，是文之真性靈也?！捌降钦嫘造`的流露，是本色的自然呈現(xiàn)，不能刻意求得。庸僧談禪，與平淡平淡是真性靈的流露，是本色的自然呈現(xiàn)，不能刻意求得。庸僧談禪，與平淡沾不上邊兒。沾不上邊兒。說到這里，似乎說的都是內(nèi)容問題，其實，文字功夫的道理已經(jīng)蘊含在其說到這里，似乎說的都是內(nèi)容問題，其實，文字功夫的道理已經(jīng)蘊含在其中了。中了。如何做到文字平淡有味呢如何做到文字平淡有味呢第一，家無鮮魚，就不要宴客。心中無真感受，

14、就不要作文。不要無病呻第一，家無鮮魚，就不要宴客。心中無真感受，就不要作文。不要無病呻吟，不要附庸風(fēng)雅，不要敷衍文債，不要沒話找話。尊重文字，不用文字騙人吟，不要附庸風(fēng)雅，不要敷衍文債，不要沒話找話。尊重文字，不用文字騙人騙己，乃是學(xué)好文字功夫的第一步。騙己，乃是學(xué)好文字功夫的第一步。第二，有了鮮魚，就得講究烹調(diào)了，目標(biāo)只有一個，即保持原味。但怎樣第二，有了鮮魚，就得講究烹調(diào)了，目標(biāo)只有一個，即保持原味。但怎樣才能保持原味，卻是說不清的

15、，要說也只能從反面來說，就是千萬不要用不必才能保持原味，卻是說不清的，要說也只能從反面來說，就是千萬不要用不必要的作料損壞了原味。作文也是如此。林語堂說行文要要的作料損壞了原味。作文也是如此。林語堂說行文要“來得輕松自然，發(fā)自天來得輕松自然，發(fā)自天籟，宛如天地間本有此一句話，只是被你說出而已籟，宛如天地間本有此一句話，只是被你說出而已“。話說得極漂亮，可惜做起。話說得極漂亮，可惜做起來只有會心者知道，硬學(xué)是學(xué)不來的。我們能做到的是來只有

16、會心者知道，硬學(xué)是學(xué)不來的。我們能做到的是謹防自然的反面，即不謹防自然的反面，即不要做作，不要著意雕琢，不要堆積辭藻，不要故弄玄虛，不要故作高深，等等，要做作，不要著意雕琢，不要堆積辭藻，不要故弄玄虛，不要故作高深，等等，由此也許可以逐漸接近一種自然的文風(fēng)了。愛護文字，保持語言在日常生活中由此也許可以逐漸接近一種自然的文風(fēng)了。愛護文字，保持語言在日常生活中的天然健康，不讓它被印刷物上的流行疾患侵染和扭曲，乃是文字上的養(yǎng)身功天然健康，不讓

17、它被印刷物上的流行疾患侵染和扭曲，乃是文字上的養(yǎng)身功夫。夫。第三，只有一條鮮魚，就不要用它熬一大鍋湯，沖淡了原味。文字貴在凝第三，只有一條鮮魚，就不要用它熬一大鍋湯，沖淡了原味。文字貴在凝練，不但在一篇文章中要盡量少說和不說廢話，而且在一個句子里也要盡量少練，不但在一篇文章中要盡量少說和不說廢話，而且在一個句子里也要盡量少用和不用可有可無的字。文字的平淡得力于自然質(zhì)樸，有味則得力于凝聚和簡用和不用可有可無的字。文字的平淡得力于自然質(zhì)樸，

18、有味則得力于凝聚和簡練了。因為是原味，所以淡，因為水分少，密度大，所以又是很濃的原味。事練了。因為是原味，所以淡，因為水分少，密度大，所以又是很濃的原味。事實上，所謂文字功夫，基本上就是一種刪除廢話廢字的功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實上，所謂文字功夫，基本上就是一種刪除廢話廢字的功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談到普希金的詩作時說：在談到普希金的詩作時說：“這些小詩之所以看起來好像是一氣呵成的，正是因這些小詩之所以看起來好像是一氣呵成的，正是因為普希金把

19、它們修改得太久了的緣故。為普希金把它們修改得太久了的緣故?！傲簩嵡镆彩且粋€極知道割愛的人，所以梁實秋也是一個極知道割愛的人，所以他的他的散文具有一種簡練之美。世上有一揮而就的佳作，但一定沒有未曾下過錘散文具有一種簡練之美。世上有一揮而就的佳作，但一定沒有未曾下過錘煉功夫的文豪。靈感是石頭中的美，不知要鑿去多少廢料，才能最終把它捕捉煉功夫的文豪。靈感是石頭中的美，不知要鑿去多少廢料，才能最終把它捕捉住。住。如此看來，散文的藝術(shù)似乎主要是否

20、定性的。這倒不奇怪，因為前提是有如此看來，散文的藝術(shù)似乎主要是否定性的。這倒不奇怪，因為前提是有好的感受，剩下的事情就只是不要把它損壞和沖淡。換一種比方，有了真性靈好的感受，剩下的事情就只是不要把它損壞和沖淡。換一種比方，有了真性靈和真體驗，就像是有了良種和肥土，這都是文字之前的功夫，而所謂文字功夫和真體驗，就像是有了良種和肥土，這都是文字之前的功夫，而所謂文字功夫無非就是對長出的花木施以防蟲和剪枝的護理罷了。無非就是對長出的花木施以防